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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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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白日裏,站在戒律堂外的人。

藺綺擡頭望著他,心中又生出那種極熟悉的感覺。

但這是她第一次出青要山,他們之前分明從未見過。

這種難以捉摸的熟悉讓藺綺感到一絲危險,她下意識對一切意料之外的變數感到煩躁。

但在看見這個人的第一眼,她就知道。

——這個人,她打不過。

這就有點麻煩。

冷白指尖攏在鮮紅袖擺裏,輕輕摩挲兩下,烏黑長發掩住漂亮的眉眼。

她斂眉,壓下那一絲燥意,濕漉漉的漂亮瞳孔裏,又浮出乖巧茫然的神色。

她擡頭看圓圓臉小師兄,剛要開始演。

“大小姐——”

眼前的少年乍然出聲,他的臉色蒼白如紙,此時怔怔看著她,手裏死死攥著那枝未送出的山茶。

他的目光在藺綺和二樓青年之間游離了一會兒,唇角蠕動,幾近失聲。

只在幾息之間,他頂著小漂亮軟軟的目光裏,猛地朝藺綺鞠了一個躬。

圓圓臉惶恐又羞愧,不停地鞠躬往後退:“大小姐對不起,我、我不知道你已經有道侶了,是我糊塗是我冒犯了,我……我明天就去戒律堂領罪!”

清脆的聲音帶著顫抖,響在風雪之間。

藺綺還沒反應過來,圓圓臉小師兄就已經跑得沒影兒了。

遠處,他腳步踉蹌,似乎還摔了一下,整個人重重滾在雪地上,發出一聲沈悶的鈍響。

然後,風雪傳來的,就是無比慌張的腳步聲,像是有鬼攆他一樣。

“……”

藺綺眨了眨眼睛,有些茫然。

他在說什麽東西。

二樓旋梯上的青年似乎也怔住了。

門內門外寂靜一片。

清寒的風吹過來,碎雪翻飛。

高樓的門墻上,結了一排清淩淩的冰柱,忽而,一陣風裹著寒意湧來,打下冰柱,冰柱直直往下墜落。

青年一拂袖。

一道微弱的藍光往門口砸去,啪地一下撞上冰柱,冰柱瞬間偏移,在落地的剎那化作清澈的水流,流入雪地下掩埋的土壤裏。

他輕輕笑了一下,率先打破沈默:“他應當是誤會了。”

“嗯。”

藺綺軟軟應了一聲,心道什麽叫應當呢,他必然確乎肯定是誤會了。

她往裏走,目光不自覺掃過剛才冰柱掉落的地方,那裏的白雪融化了些,露出些長著淺綠青草的土壤。

冰柱若沒偏,應當會砸到她身上,雖說不打緊,但是會疼。

藺綺想著,有些不開心。

這個人在這兒,她若是拿符紙打冰柱,就會打草驚蛇;若是不拿就會被砸到。她不喜歡做這種選擇。

沒一會兒又想起這個陌生人把冰柱打斜了,心裏由他而生的煩躁散了些。

不知道為什麽,她心中只有一絲因變數而產生的燥意,但她並不討厭他。

藺綺想,他們應當是見過的,在很久很久以前。

她走進高樓,立於明亮的柔光裏。

漂亮的少女擡頭。看著旋梯上的青年,那雙小鹿一般清澈的瑰麗瞳孔裏,流出些不滿的情緒。

她有些遲疑,問:“您也是臨雲宗的師兄嗎?我們先前認識嗎?”

一副人畜無害的單純模樣。

她站在一樓,身後是雪地上銀白的輝光。

少女烏發未束,一直披散著,半遮住清透漂亮的眉眼,白金披衣下,鮮紅的錦裙拖在地上,裙擺處沾了碎雪。

她垂著手,寬大的袖擺也直直垂落而下。

容涯看著她,眉梢染上點笑意。

早在方才看見她的第一眼,容涯就知道這漂亮小孩兒想讓他滾。

這會兒瞧著她,也明白那鮮紅袖擺之下,必然藏著一張能傷他的符紙。

蒼白病弱的青年斜倚著欄桿,不輕不重地笑了下,心裏又想,袖袖又謹慎又聰明,可愛死了,不愧是他養大的。

灰白袖擺掩唇,他輕輕咳了兩聲,覆又笑道:“承仙尊旨意,來給姑娘送一枝梨花。”

嗓音溫溫沈沈,如霜如雪。

藺綺心中一驚,冷白指尖輕輕摩挲符紙的邊角。

半信半疑間,她覺得這位仙尊的腦子應當不大正常,放著臨雲宗那麽多虔誠的請願不去回應,偏偏派人來給她送一枝破花。

“原來是仙使大人。”

藺綺仰頭,漂亮眸子裏似有水光瀲灩,她猶豫了一會兒,有些害怕似的,鴉睫輕輕顫抖,聲音小小的:“可是我請願的時候並不認真。”

“仙尊為什麽會回應我?”

尾音上勾,又濕又軟,帶著點恰到好處的惶恐。

燭火搖晃間。

青年垂眸,溫和笑了下,似乎因為咳嗽的原因,他的聲音微微有些沙啞:“因為你太不認真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藺綺確定了,那位容涯仙尊的腦子確乎不是很好。

她慢吞吞走上臺階,接過青年手裏的梨枝,她乖乖道:“謝仙尊,謝仙使大人。”

枯綠的枝椏上,結了星星點點十幾朵霜白梨花,梨花上還沾著碎雪。

很涼。

藺綺的指尖觸上梨花,被冰得一顫。

她眨了眨眼睛,恍惚間,才發現自己剛才觸到的並不是梨花,而是青年的蒼白指節。

藺綺下意識看了眼他的手。

白凈清瘦,骨節分明,明明很漂亮,卻冷得像冰。

這位病弱仙使長睫微垂,默不作聲收回手,將手攏到灰白袖擺裏。

他偏過頭去,掩唇輕輕咳嗽了一會兒。

覆而又對上她的目光,他溫聲笑笑:“老毛病了,見諒。”

藺綺搖了搖頭:“沒事。”

“我姐姐也一直在生病。”她忽然開口。

眼前的仙使怔了怔,問:“是臨雲宗的另一位小姐嗎?不曾聽說她體弱。”

說完,他自己又笑了下,道:“許是我孤陋寡聞。”

“不是她。”藺綺又搖頭,似乎有些不開心,悶悶道,“我本來就有姐姐,她只是個散修,和臨雲宗沒有關系。”

青年溫和頷首:“原來如此。”

“不知她如今在何處。”

“姐姐三年前就因病重閉關了,她沈屙日久,要閉關好好修養。”藺綺說著,忽然有點難過。

她看著他,烏黑如玉的漂亮眸子裏滿是認真,大抵是出於對病秧子的愛屋及烏,她難得生出些真情實感。

“如果病得很重,連醫修都治不了了,還是要早些閉關才行,不然可能會死。”

容涯應了聲知道,又笑說修士哪有那麽容易死。

他不自覺地跟著藺綺,一路走到二樓,一間幹凈的屋子前。

藺綺站在門口,單手扶著門,瑰麗眸子清淩淩看著他:“仙使大人,您不回去歇息嗎。”

“外面風雪太大,行走不便,想請姑娘借個住處。”他請求得很有誠意,聲音淡而清溫,又道,“我幫姑娘把梨枝插上吧。”

藺綺把梨枝遞給他,側身讓青年進去。

藺綺拈了拈指尖,垂眸思索,很快就笑起來。

她跟在容涯身後,腳步輕快,聲音甜甜的:“好呀,這裏有許多空屋子,您隨意挑一間就好。”

阿稚早已把屋子裏的燭火都點亮了。

“您是仙尊的使者,想必見過仙尊很多次了。”

藺綺坐在木桌邊,安安靜靜看著青年把梨花插進陶罐,她有些好奇,問:“仙尊是什麽樣的人呢。”

容涯聲音溫和,偏過頭看她:“你覺得,他是什麽樣的人。”

藺綺想了想,懶洋洋撐著下巴,她回憶之前圓圓臉小師兄的說辭,道:“方圓臉,蓄胡子,長相威嚴,冷酷無情,殺盡世間諸惡?”

“又或者,是位慈悲的老前輩,仙風道骨,鶴發童顏?”她把聽來的話倒給容涯聽。

她說完,歪頭看桌邊長身鶴立的青年人,等著他的反應。

那人沈默了一會兒,似乎被逗笑了:“許是吧。”

他將梨花枝插好,又捏訣往陶罐裏加了點清水。

蒼白指尖現出一抹藍光,藍光溫和地覆上不遠處圍著紗幔的床榻,只在眨眼睛,床榻上擺著的幾層厚被褥都被鋪得整整齊齊。

青年溫聲笑笑,他語氣溫柔:“你該睡覺了。”

藺綺下意識對這種帶著命令式的言辭感到不滿。

她想,明天就想個法子讓你滾。

但當她擡頭,看見青年那雙泛著湖冰一般的,清冷幹凈的眼睛時,藺綺忽然又覺得:

她可以忍一忍。

畢竟他的眼睛真得很漂亮。

——讓她想起青要山落雪的冬天。

***

夜色深沈。

高樓之外,刺骨的冷風拍屋打瓦,洋洋灑灑的大雪落下來,空中清寒一片,冷氣順著窗檐漫進來。

但藺綺並不覺得寒冷。

藺浮玉送來了不少被褥和暖石,屋子裏溫暖如春。

藺綺把自己埋在軟乎乎的被褥裏,闔著眼,意識昏沈。不知道為什麽,她夢到了青要山。

夢裏的青要山落了雪。

大雪封山,鳥獸藏跡,是個極寒冷的日子。

洞府的石門被掩上,室內卻並不昏暗,清白的自然光順著窗子打進來。

絨白的地毯上,擺著一些紅彤彤的暖石。

暖石裏,小小的姑娘坐在正中間,手裏捧在一碗奇奇怪怪的湯,湯裏放了一顆黃色的種子,帶著一點淡淡的土腥味兒。

她似乎剛醒,迷迷糊糊的,一小卷黑發翹起來,她揉了揉眼睛,低下小腦袋,小口小口抿木碗裏的湯。

那湯的味道極古怪,又甜又鹹,還帶著泥土和草藥的苦澀氣息。

但小藺綺特別乖。

她一小口一小口,全部喝完了,還把種子也吃下去了。

姐姐總喜歡給她吃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,正常人的吃食卻很少給她。

沒辦法,家裏窮,姐姐能給她找到吃的,就已經很好了。

小藺綺早早就明白了家裏的艱辛。

她吃完了早飯,把碗放在石桌上,小小一只,坐在暖石中間,她等了一會兒,也沒有等到姐姐,不開心,低著小腦袋生氣。

霜白袖擺自眼前拂過。

小藺綺重重哼了一聲。

夢中的青年停下,輕輕笑了聲,他手裏抱著一卷書。

小藺綺含糊,問:“你是不是忘記什麽啦。”

青年垂下眼睫,眸光溫和,看著她,嗓音溫溫沈沈,帶著笑:“我忘記什麽了。”

小藺綺眨了眨眼睛,奶聲奶氣譴責道:“我還在這裏呀。”

“嗯。”青年略一頷首,眸中滿是笑意。

“我還坐在這裏,都沒有人來抱我,難道要我飛出去嗎!”

小藺綺很生氣,她都暗示得這麽明顯了,姐姐還是聽不懂她的話,都不來抱她。

她仰頭,氣呼呼看著蒼白漂亮的青年。

青年不為所動,又笑:“袖袖可以走出來。”

她氣死了,聲音脆生生的:“就要抱!”

嬌氣得要命。

青年很輕很輕地笑了一下。

他俯身,霜白袖擺垂散及地,把小小的姑娘攏在懷裏,抱起來,對上小藺綺濕漉漉的目光,他眉梢微彎,語氣不輕不重:“怎麽撿了你這麽嬌氣的小孩兒。”

青年身上帶著清苦的草藥氣息。

極淺極淡,像冷綠樹林間,沾了碎雪的松霜。

***

藺綺昏昏沈沈的,有些恍惚,待清醒過來時,天光順著窗子打進來。

霜雪天已然大亮。

藺綺起身下床,隨意披了件鮮紅的披衣。

她晨起時喜歡喝杯甜茶,正要去煮,就發現木桌上,放著一壺花茶。

指尖觸上壺壁,還是溫熱的。

她倒了一杯,咽入喉中。

茶水帶著點淡淡的梨花的清香,似乎又加了花蜜,喝起來有點清爽的甘甜。

藺綺有些茫然。

她覺得阿稚今天周到得有些過分了。

烏黑長發散落而下,她眉眼間尚帶睡意,打開門出去,高樓裏很安靜。

她輕輕拈了拈指尖,覺得有點奇怪,下樓去尋阿稚。

然後,她就在一間落滿了灰的廚房門口,看見了極神奇的一幕。

廚房裏陳設極簡單,只有兩個竈臺,和一堆柴火。

似乎已經被打掃幹凈了。

蒼白漂亮的青年立於竈臺邊,他披著一件黑色長袍,微微垂首,手上沾了些白色的面粉。

他神色溫和,垂眸看著小道童,眉梢帶著點笑意。

阿稚雙手拿著一籃子白蘿蔔,高高舉起遞給他。

而雪白的幼虎,現下正坐在竈臺邊,粉白爪爪早已黑得不成樣子,它還在一下一下往裏面添柴,爪爪握著柴火,它玩兒得不亦樂乎。

藺綺立在門口,很茫然。

這時候,虎崽崽註意到她,飛快跑出來。

幼虎躥到藺綺面前,揮起爪爪,指了指竈臺邊的青年,很激動:“呼嚕呼嚕!”

壞女人,那個人做飯特別好吃,你要留下他!

“嗯?”

藺綺聽不懂這虎崽子的話,輕輕嗯了一聲,尾音上勾,帶著點疑問。

阿稚跟過來,悄悄給她翻譯。

烏黑長睫覆下,藺綺淡淡道:“但他只是借住。”

“呼嚕!呼嚕呼嚕!”幼虎上躥下跳,軟軟的爪子拍了拍藺綺的衣擺,它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,“呼嚕——”

你笨啊!大小姐不是都有禁臠嗎!你可以把他收作禁臠啊!這樣,他既能給我們做飯,我們還不用給他工錢!

藺綺下意識去看阿稚,想知道幼虎在發什麽瘋,一擡眼,正對上青年清冷詫異的目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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